成化年间

【楼诚】《下自成蹊》(上)

老浅不深:



您即将看到:全国卷三:我的高考1977年高考,特殊时期,可能最后也啥都没发生的纯话疗情感节目,希望你喜欢quq




备注


#第一次给这个tag写东西,请指教。


#本篇并不属于之前的联文(没赶上qvq)——高考题一出我就选了开始写,结果一直写到现在(本来只想写个小短篇结果现在第一更小10k(躺


#历史方面尽量考据了,但如果发生纰漏万望留言——我们在历史面前太渺小了(鞠躬。


#因为涉及特殊时期,可能会引起一些不适,全部完结后应该会聊一聊,但是还是在这里提醒一下好了QAQ



声明:本文偷偷借来喜欢的两个角色。脑洞是我的锅,但他们属于作者、剧组和他们自己。不太完善的历史背景参考了一些网上的口述经历,《暴风雨中的记忆》,和电影《高考1977》。




希望你们喜欢,谢谢(挥手














《下自成蹊》(全国卷三:我的高考)


明楼×明诚 (偏良识亲情向)


笔/老浅不深










(序)


 


 


 


1977年冬,我们离开农场,前往县城的高考考场。明老师带着几个村里的小孩为我们送行——从这里走出来的老三届,加起来三十九个,都被明老师教过。明老师很久很久地望着我们。而我们都知道自己也许将永远告别这里,因此都沉默,都挥手,有人在哭泣。


 


 


明老师指着我们的驴车,微笑着抚摸着孩童的脑袋:“看,他们要去大学了。”


 


 


孩子们吵闹:“什么叫大学呀?”


 


 


明先生一直在笑,他看着我们,趁驴车还没有走远的时候,低下头对着孩子们说:“小孩子上小学,小孩子长大了,就上大学——”


 


 


他说的很慢,停顿很长,每个字都沉重,被许多双手紧紧拉住似的。


 


 


“就是,不舍昼夜……止于至善[*1]。”


 


 


 


(一)


 


 


 


1977年恢复高考,那一年我二十七岁。


 


 


高音喇叭播送宣布恢复高考开始报名的广播时,我其实并没有意识到高音喇叭在播报什么,一抬头,突然看到我们队上最年长的老李突然把镰刀一扔,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明老师去扶他,招呼人去找卫生队——当时不叫明老师,稍尊敬些也只是直呼其名。他和人相处得好,后来多少省去些麻烦。但他这个人很是顽固,即使是风声鹤唳的时候。因此在我的印象里,日子一直过得艰难。


 


 


明老师伏下身子来揽住老李,呼噜着老人的背脊,一下又一下。我看到他的眼里也有泪水,终于没有落下来——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们,露出一个年轻的笑容,振臂一挥:“都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去广播站呀!”


 


 


明老师这双突然年轻的眼睛,和里面闪耀着的、我从未见过的那蓬蓬生气,凝结成了我对于恢复高考的最初记忆。


 


 


等我跑回来,远远地看到明老师在田埂上——他跑不动,只能快快地走,在奔跑的人群中像一块倒行逆施的岩石。他的声音犹疑而谨慎:“怎么样?是……是真的报名吗?”


 


 


我没有回答——我不用回答,人们狂奔回来,跳跃着,叫喊声盖过了一切声音。明老师就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来,笑容像是从他脸上过早出现的皱纹中长出来,像是从龟裂干旱的土地里长出了禾苗。


 


 


 “大哥,来了,要来了……”他很激动地喃喃道。


 


 


我急着走,扭头就跑开了。后来留下来干活的老赵跟我说,明先生就在我身后,站了好一会儿,然后仰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就那么一直站着。明老师裹着他那件缺了袖子的军大衣,腰杆笔直,只是两只龟裂的手在颤抖。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明老师却一动不动,只是长久地凝望天上一片过路的云。连农民老赵这只懂种庄稼的大老粗都看得于心不忍:“又没有神仙下来接他,看什么看哟……”


 


 


后来我一想,才察觉出稀奇——认识明老师七年,那是第一次听到他亲口喊他大哥。


 


 


青海远得好像神话里的地方,吃用都艰难,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怕是要发疯的。但明老师对于他的伶仃,自己却不以为意,从来都温和,没见他露出过凄苦的神情。


 


 


他自己不提,但他的大哥被写在大字报上,闹得人尽皆知的。几年前场站曾经因为革委的一些内部矛盾搞过一次大规模的大字报检举批斗。隔壁农机连连长批斗我们连长的时候,拿明先生当检举材料,把明先生的家底翻得底儿掉,也就是他大哥的事儿。


 


 


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明老师黑了脸——不只是黑了脸,明老师气疯了。老李告诉他之后,他一路跑了几里地到场站,拨开人群就把那张大字报撕了。


 


 


农机连的人把明老师给围起来,推推搡搡地捆他,又找人慌慌张张去请连长。捆他的人见连长来了,把明老师推到连长面前。明老师怕不是就等着这一刻。他敛着一双剑眉,剑芒都落在眼中。我只是躲在人群里,也怕得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说话,只是作着落不下太多口舌的无声抗辩。这是个态度,但是当时的人,哪有什么资格拥有态度呢?


 


 


农机连连长大怒,本就捆着明先生的那些人立马会意,摁住便好好教训了一顿。我赶紧跑开了,也不敢过问之后的事情,但大家都说差点儿闹出人命,连农机连连长都被口头批评,更不用说撕了GM标语大字报的明老师。


 


 


这件事闹的太大,反而无人再提。这似乎正和明老师的心意。老赵说,他是要把那件事忘了,这个世道,不会忘记的人会被累死。但见过那双夹带剑锋的眼睛的人,必定心存怀疑——他对于伶仃一人这件事,并非豁达平静。


 


 


他是近乎固执、捎带烽火。就像一个藏玩具的孩子,为了保护藏起来的一颗玻璃珠子,他因此甘愿守在黑暗的屋子里,以影为刃,做个忠诚的带刀侍卫。


 


 


黑夜是不足为惧的,因为那颗玻璃珠子,一直在发亮。他一直看得见。


 


 


所以,我们虽常常见到他红了眼眶,却没见过他落泪——明老师骨子里,实在是非常坚韧的人。但我们有的时候,尤其是在这1977年的冬季,偶尔能管窥这一星点光亮,尽管他大哥或家人,他仍然绝口不提。


 


 


但有一天,那首词的最后一句,他在黑板上写了好久。他转过头来时,眼睛里闪过一霎时的疲惫和柔软,但都化作一道温和的目光,邈然望向窗外熟高粱一样红的日落。


 


 


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老实农民老赵路过瞥见了,他又看明白了:“咦——这是想家哩。”


 


 


明先生就猛地抖擞了一下,那种深厚瞬间被他珍藏起来了。他反应快,反而来打趣我们:“你们年青人,一个两个老是怕考不上。你们该学学赵大哥,这诗词有什么难的?来念一念——”


 


 


“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2]”


 


 


我们跟着他有点儿歪曲的食指,一个一个字地念。连老赵都看懂了他也算是半个诗人了。


 


 


 


(二)


 


 


 


青海的物质和精神双重贫瘠,恢复高考后,知识分子一下很被重视了。


 


 


头几天明老师失魂落魄的,课讲得很没有风采,这大概是因为老李的死——大喜大悲伤害了他的心脏。在我们奔赴县城报名的时候,老李躺在卫生队角落的小床上,挣扎着呼吸,终于还是在日出之前去世了。


 


 


我至今也不记得老李的全名。但现在回想起来,老李其实也并没有多老,大概和明老师的大哥一个年纪。他只是拘偻、沉默、头发灰白,颓然老相罢了。


 


 


兴许是因为这个勾起了一丝明老师的心绪吧——黑夜慢慢结束,屋外开始有薄薄的黎明,那个藏着玻璃珠子的孩子,他用影子做的锋刃在慢慢消失。孩子怕极了,在慢慢亮起来的屋子里,他的刀在消失。


 


 


老李的死很是引起了一阵波澜。有人深受触动而投身辅导老师的行列,也有人对老李的死感同身受,绝不肯辅导。带头的有徐先生那些年被学生开过大会,女儿带头读的审判书。他气得连女儿都断绝了联系,发誓从此永不讲学。


 


 


徐先生骂得难听,总之是说这些人朽木不可雕的意思,险些和这些人打起来。对于那些对徐先生动了粗的人,明老师的震怒是我意料之中的,那些人从此再没有在我们的教室里出现过。


 


 


明老师的为人和学识,很令人服气。最早的那段时间草木皆兵,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他并不避讳,我们小辈去问他什么,他总是知无不言。为此他是吃过亏的,我们无能为力,但他倒很泰然。


 


 


我们从没见他读过书,可是他什么都懂,让我们又吃惊又羡慕。有个小姑娘当时就泪眼汪汪的:“我哪儿有这么聪明,这辈子都考不上的。”


 


 


“如今高考都不论出身了,读书又哪有天生读得来的道理?”明老师平时温和亲切,但说这话的时候十分严厉,又反复嘱咐我们记牢这个道理。我们似懂非懂,他就停了停,又好言宽慰,有点自言自语地:“我十五岁的时候大字不识……还不是被先生教成了这样?[*3]”


 


 


我们便追问,那老师的先生又是如何教的?他就笑:“小时候先生教得严,如果背不会,要打手板的。”


 


 


我们就在底下窃窃私语:还有比他更严的先生吗?


 


 


他就会缓缓点头,声音里裹带着眷恋和怀念:“有的。比我严,比我好。”


 


 


有一次我们对明老师说,你先生都这么厉害,有机会一定要见一见。明老师就笑得特别开心,是非常扎眼的那种双份快活。但那笑容很快变得有点儿酸涩,转而干脆变得酸苦起来,迅速枯萎了。姑娘们细心些,马上反应过来不笑了,使劲拉我们的衣袖。我们就都想到了。


 


 


明老师不动声色地恢复了平静,但我清楚的记得,那个快活的笑容很是停留了一下,像一叶小船在他的眼波里漂了一会儿,大概是一路荡进了回忆的芦苇丛里去了。


 


 


明老师的先生有这样的学生,应感到骄傲和欣慰。学识自不必说,讲学也厉害。原没留意,做他学生时却很难不察觉到,他总是挺得像一杆钢枪。明先生的背上有伤,夏末就慢慢的开始伤痛直到春暖。我们有时请他坐下、在哪里靠一靠。


 


 


他从不肯,只敛着眉头,兀自翻动起书本来,烟雨却低回:“以后先生要训的。”


 


 


我们笑他胆小,又说哪里有这样严苛的先生,其实自有明老师自己的趣味在。所以他当然不理,更加挺直一些,额角滴落两滴冷汗。偶尔他背着背着,就在句子的间隙露出一些和背诵内容全然无关的笑容来。


 


 


因此,我总疑心他的快乐总是从痛苦中生长出来。


 


 


人的悲欢并不想通,即使我们好奇地凑到他身边,想去看一看他的快乐和苦痛,却只发觉他在对着“一无所有”在快乐、在痛苦。


 


 


老李下葬后的那天晚上,我曾捉到他深夜和徐先生偷偷喝老乡家土酿的马奶酒。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只是默默喝酒。徐先生那天话不多,明老师话就更少——那时候人们对于一些事情,不约而同地集体失忆;死亡这样被敬畏,恍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三五个小时后我再回来看,就只剩下明先生一个人坐在那里。他抬着头很专注地看,像是在散落的星辰中寻找什么,偶尔很慢很轻地露出一个勉力的笑容。但坐得很周正,双手放在膝盖上,仿佛有什么人正盯着他似的——这不稀奇,我忽想起来,认识他的这几年,他在这人间走动,都像是有人看着他。


 


 


青海冬季的夜空非常晴朗。我看到明老师的背后映照着整个夜空,他却也在看着夜空,这其实是很神奇的。长久地站着吧,这样就能看到整个星空在微微转动——那教物理的老李说,是我们在转动。


 


 


我听到明老师不轻不重地说了一串洋文,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坍塌了,萎缩了。他永不弯曲的脊背整个卷曲起来,脸埋在自己的手背上。他开始抽噎。


 


 


“大哥……先生……”字从抽泣的间隙中被挤压出来,他反复地叫着他们。


 


 


青海的夜太静了,没有人、没有风,只有回不去的家和思念。他在这里悄无声息,只是背脊在抽搐,像盐湖旁濒死的动物。他想用力的忍住,其实也只是把一场哭泣撕扯得更加破碎——就像希望和绝望的角力,也一直在撕扯着他,现在已然分出胜负了。


 


 


没有人会对着“一无所有”快乐,一定是那里曾经有过什么。他独自珍藏的烟火和音容令他忍不住快乐,而那快乐更牵扯出更多的苦痛来。现在,那“一无所有”的地方突然有了梦游般的影子,那苦痛和快乐就更甚。


 


 


他像个孩童一样痛哭起来,只是落泪,在恐惧中:“你还……你还在不在……在不在呀?”


 


 


这一幕应当留给那个住在他的星空里的人,只留给他们两个人,我本无意撞见这场无声的溃败。无论是那时抱着自己的数学笔记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像是在看着一个谜团。我百思不得其解,只找到一个勉强的解释:


 


 


后来有人跟我说,那个老李去世的深夜,明老师很珍重的握着他的手。老李弥留之际说了一句什么,只有离他最近的明老师听见了。人们都吵吵嚷嚷,有人悲恸,有人奔忙,在一片喊声中,老李去世了。明老师像是被魇住了,有人推搡着去拉明老师:老李他说什么呀?明老师的声音懵懂、茫然、轻如鸿毛,他愣愣地答:


 


 


“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4]”


 


 


明老师眼中蓄着的泪水,一直在颤。它掉落下来时像是孤独飞行了很久的白燕,终于被一箭射落了。


 


 


 


(三)


 


 


 


1978年1月,高考放榜,我们全场站第一批77届大学生只有五个,我是其中之一。我成为了青海一名中文系学生。我们青海出来的老三届,虽然在青海的各个院校,但都很熟络,哪怕是在我被分配到了陆地另一头的东北大学当高中语文老师之后。


 


 


但我再也没有回到那个与世隔绝的青海角落,从此与明老师失去了联系。


 


 


1983年,我的女儿上小学。她的自然科学老师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儿,方老师。我女儿很喜欢她,追着人家老师问东问西。方老师也不烦,很耐心的给我女儿辅导。女儿常常很开心地把书翻给我看,给我看方老师送给她的书签。


 


 


书签的署名是一个“明”字,工笔结构漂亮,只是手大约伤到了,下笔无力,笔画抖动。他练得和明老师是一个字体,想必也是读书人;签下一个单名,又想必是很亲密的关系,兴许是恋人。我告诉女儿把书签还回去,这么重要的东西可不要收。第二天,我送女儿去学校时碰见了方老师,女儿就解释了来龙去脉,把书签递还给老师。


 


 


方老师笑着解释:“您误会了,这是我的老师送给我的书签——我的老师姓‘明’。”


 


 


我很惊讶:“是嘛,这么巧?我也有一位‘明老师’。”


 


 


方老师的这位明老师在纳河的劳改农场服刑,叫明楼——可惜时隔多年,我已记不得明老师的大哥叫什么名字。在那里的农场他的资本家出身和右派路径,是人尽皆知的——罪名倒是相符,但那个时候,有这个帽子的人又岂是少数。


 


 


明楼先生在斗争激烈的时候,一天会被叫去开三四场会,方老师去的时候,没有人敢靠近他——纳河靠近油田,物资条件多少好些。在青海,物资奇缺,知青也享不了清福;在纳河,最痛苦的还是折辱和歧视。


 


 


方老师说到这里,还是眼眶含泪:“我去的时候都已经75年了,我偷偷找明老师背单词,还看到有人往他的被子上泼墨汁。我要去找人理论,还是明老师他来劝我……”


 


 


但她看到的明楼先生,永远是平静从容的,哪怕是站在千夫所指的地方,也是袖手何妨闲处看的泰然自若。但他又不是甘于平静的——出于对于时局的敏感,76年他就预感到文化领域兴许会有政策松动,开始让方老师多看些书。看守对这些犯人不再上心了,他甚至开始偷偷写一些书稿,趁劳动的时候偷渡给她。


 


 


明楼先生实在有着非凡的气度。方老师没目睹过老师任何的崩溃。她说,明楼先生像一个完美的青瓷,没有裂纹。但是她知道,这是不能去碰的青瓷——谁一碰就会知道,那体面的颜色是滚烫灼人的。谁也别想拿起它,谁一动它、一缩手,它就跳到地上,粉身碎骨。


 


 


他写过很多很多封家书——劳改罪犯当然是没有权利寄信的,明楼先生也不愿意连累任何家人。他写完一封,就烧掉一封,丢在后院作肥料,后来竟也种出一小片小野花来。但后来还是被发现了,居然也牵扯出了资本主义不良作风的名头,于是他连那一小片心尖上长出来的花也失去了。


 


 


那一次处理的确失度。他的手不好了,自此手直哆嗦,再写不了书稿了。他就开始画起画来。他画一段城墙,很长很长的蜿蜒在纸上,在一角写上一个“城”字——大概是手的确不利索了,写土字旁的时候,那土字总是哆嗦得像个口字一样,上面又总是多了好几个短横。


 


 


但其实小房子小灌木,他天南海北的什么都画。方老师问起来,明楼先生就说:“随便画的,大概还不如三流画家。”说完好像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就轻轻地笑,“以前觉得小孩子气的东西,现在倒是很想看别人画一画——”


 


 


他描着房子的烟囱,铅笔末飞起一些,变成往南飘的炊烟,“真是不如看别人画有意思啊……”


 


 


方老师听到了就掉眼泪,以为是因为手的事。明楼先生见小姑娘哭了,就拍拍她,很是看得开地安慰:“文章从此少作,留取心魄相守。[*5]”


 


 


“他待我像妹妹一样,教我太多了……”方老师说着就慢慢地落出一串泪珠来,擦干泪后只总结道,“他太难了,太难了……”


 


 


我沉默,想去点烟,想想这里是学校,还是作罢了——我想起明老师来了,恍然记起他当年肯定也有许多难处,但这么多年我们都司空见惯,无人留意。他那天被连长留到三更天,干完活走夜路回帐篷,从背后飞来一铁锹,砸得他动弹不得,趴在地上冻了一夜,第二天才被人发现。后来查明是农机连的一个毛头小子干的,说是因为他撕了大字报;我们私下里知道他是胡扯,但这种事,从来只看身份,不看缘由。


 


 


到这个时候,我已经六年没有联系过我的明老师了。


 


 


我心里一阵惭愧,紧接着问:“您知不知道,这位明老师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要知道,明这个姓氏,并不常见。何况,我知道明老师有一位大哥。


 


 


方老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而恍然大悟,很急切地:“有的,他有的!”


 


 


方老师曾无意中提起过自己的弟弟——那时候她想念书,可政策让老大上山下乡,她觉得很不公平。更别说她弟弟调皮捣蛋,从来眼里也没有自己这个姐姐。她自己自顾自地说,全然没有注意到明老师罕见的僵硬和颤抖。


 


 


很慢地,明楼先生笑了一下,嘴角一牵,一颗泪就落下来。


 


 


她吓坏了,明老师摆了摆手,也不擦泪,泪痕就瞬间消失了。他看起来几乎有点儿得意和骄傲——这大概是那个时候人与人之间能够流露出的、最大限度的露骨神情。他很难察觉地扬了扬眉毛:


 


 


“我的弟弟倒比你的弟弟懂事一些。不过调皮也没什么不好——我弟弟是他小时候受的苦太多了,和你弟弟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是春天了吧,春风拂面大概就是他那时候的样子:“我倒希望他调皮捣蛋一些,别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老要去作我肚子里的蛔虫。”


 


 


方老师和我说起这些,是挺兴奋的,但她的神色也一下子黯淡下来:“但、但我说错话了……我脑子都不动,就问他,那他弟弟在哪里呀?”明楼先生眼睛里的光倏地暗了下去,只说:“我来了之后就没有消息了,这个时节,没有消息大概就是好消息吧。”


 


 


决不能再耽搁了——方老师也说,明楼先生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肺也有毛病了,一入秋就咳个不停,缺医少药的,她很担心。我立马和方老师说了我的想法——我们各自去找我们的明老师,尽早安排他们见面。


 


 


我已经六年没有回过柴达木的农场,好在我和老三届的同学还有联系,大家知道这个事儿,都很热心。后来,连徐先生都惊动了——他现在已经回到教育界,在一所高校做教导主任。他联系上了老赵,我们才得到了一点明老师的消息。


 


 


老赵说,四年前农机连改编成了机械连,被派去青藏边境修铁路。农机连那个连长一直和明老师不对付,所以要来一纸调令,发配到藏北的山里。于是另一个同学又去找了哨所官兵各中曲折这里就不必多叙了。1983年年末,我们已能与老师通信,但我们谁也不敢在信里提到我们在做的事。1984年,青藏铁路通车,我们却突然失去了明老师的联系。






在1984年年末,我联系上了明楼先生。1985年元旦,我前往上海,在一家小咖啡馆和明楼先生在见面。这时,距离我最后一次见到明老师,又七、八年过去了。






<tbc>


[*1]止于至善:出自《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2]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纳兰性德《长相思》


[*3]十五岁:本文中采取原文的收养时间线——主要是因为在那个时候十岁没读过书可能是挺正常的……


[*4]太阳升起来了……我们要睡了:此句出自曹禺的《日出》


[*5]文章从此少作,留取心魄相守:改自顾贞观《金缕曲》中一句“诗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魄相守”










谢谢你最后看到这里!


写这种背景好累啊,本来只想写个高考作文顶多6k7k的,结果现在草稿没写完也有12k了我的心情很复杂。发表前也很复杂,这种题材也不想随便写写,想好好地把自己想要表达的事情讲清楚。


至此都是他们各自的独立戏份。有点儿对不起tag……


慢慢不再满足于短平快了。和我曾看过的圈内大手相比,无论如何都差得很远,怀着学习的心(躺)总之还是尽快让它变得完整的先完结再说吧(哭泣


再次感谢大家的阅读(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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